提起《红楼梦》中的美食,最著名的可能要数那道“茄鲞”了。
当时,王熙凤笑嘻嘻地告诉刘姥姥:“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可口不可口。”刘姥姥吃了一口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不怪刘姥姥这位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尝不出茄子的味道,只因为这道茄鲞的制作过程太复杂,所需要用到的配料太高级,王熙凤曾经很详细地描述过这道茄鲞的做法,“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经过如此繁琐的程序做出来的“茄鲞”,早已吸饱了鸡汤的精华,哪里还是茄子的本味?从这道茄鲞,很多读者读出了贾府的奢靡讲究。诚然如此,一道普普通通的茄子,就要经过六七道工序,要用各种珍贵的食材做配料,贾府的讲究,果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了的。
那么,茄鲞是不是就是贾府中最讲究的美食了呢?其实,还有一道美食,也是经过王熙凤的口,向读者呈现出来的,这道美食,比茄鲞更讲究。
第三十三回,贾宝玉因为琪官之逃和金钏儿之死,被贾*打了个半死,躺在床上下不来,贾母带着众人来探望贾宝玉的时候,王夫人问贾宝玉:“你想什么吃?回头好给你送来的。”贾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个小荷叶、小莲蓬的汤还好些。”王熙凤便在旁边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地想这个吃了。”
那么,这个小荷叶、小莲蓬的汤究竟怎么做呢?王熙凤命人先拿来做这碗汤所需要用到的模具,“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得十分精巧”。
这一套银模子,让同样出身“金陵四大家族”的薛姨妈都看了犯迷糊:“若不说出来,我见了这个,也不认得是做什么用的。”王熙凤便笑道:“姑妈哪里晓得,这都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办法,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什么意思……”
王熙凤在介绍这道荷叶汤的时候,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她的口吻中,我们也不难推断出来,这道荷叶汤是十分讲究的,单是这套银模子,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置办得起的。和面也有讲究,要“借着新荷叶的清香”,也就是说,和面的时候要用的荷叶,究竟是把荷叶切碎了拌入面里,还是用荷叶煮水和面?王熙凤没有说出来,但肯定要有类似的过程,甚至可能更讲究,否则新荷叶的清香,融入不到面里。
当然了,更重要的“全仗着好汤”,中餐熬汤或者掉高汤,是一个非常究竟的程序,汤色要清,汤味要浓,诸如那道著名的“开水白菜”,看上去是“开水”,实际上是好汤。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好汤,“开水白菜”才能做到平淡之中有绝妙的味道。“好汤”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复杂的程序,是只有领悟了精髓大厨们,才能体会到的。
所以,这道荷叶汤,王熙凤介绍起来虽然没有茄鲞复杂,但其实非常讲究,单是那套专用的银模子,就甩出去“茄鲞”很远。也正是因为制作复杂,就连最得宠的少爷贾宝玉,也轻易不敢提出来吃,趁着自己挨打,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不过,这道比茄鲞还讲究的美食,却不能消除一个丫头心中的隐痛。这个丫头,就是王夫人身边的玉钏儿。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因为和贾宝玉说了几句过火的话,被王夫人撵出去,死在了贾府的井中。然而,当这道荷叶汤做好的时候,王夫人却偏偏一样瞅见玉钏儿就在自己身边,便让玉钏儿将这汤给贾宝玉送过去。
这是一次很尴尬的会面,很有可能,自从金钏儿死后,玉钏儿就没有和贾宝玉说过话。这次见了贾宝玉,玉钏儿也耷拉着脸,根本不跟贾宝玉说话。贾宝玉满面赔笑地问了半天,玉钏儿才勉强说了一个“好”字。
贾宝玉继续想法设法讨玉钏儿开心,甚至为了哄玉钏儿喝一口汤,故意说这个荷叶汤不好喝,玉钏儿便*气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吃呢?”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果然尝了一口,贾宝玉才道:“这可好吃了。”
然而,虽然玉钏儿吃到了这极其讲究的荷叶汤,却怎么可能消除心中对姐姐的思念,对贾府人的怨恨?又怎么能忘掉心中的隐痛?
不久之后,是王熙凤的生日,也是金钏儿的生日。贾宝玉一大早跑到郊外的水仙庵祭奠金钏儿回来,只见玉钏儿独自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贾宝玉,这个丫头不得不收起眼泪,勉强道:“凤凰来了,快进去吧,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贾宝玉赔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玉钏儿不答,转过身继续拭泪。
这是金钏儿的影子,最后一次出现在《红楼梦》中。此时的金钏儿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贾府中的其他人,早就将这个丫头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有她的妹妹玉钏儿,在姐姐生日的时候,独自为了姐姐伤心落泪。可见,这个丫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姐姐,姐姐的死,在她的心里,是永远的痛。即便贾宝玉哄着她尝了荷叶汤,即便她表面上和贾宝玉和好了,但她心中的痛却永远都无法消除。
一碗荷叶汤,又怎么能将姐姐的早逝一笔勾销?玉钏儿的心思,贾宝玉根本不懂。他以为,他哄着玉钏儿吃了一口荷叶汤,就可以让这个丫头忘了那件最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