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绘:王言予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念叨着*庭坚咏水仙的这句半绝,桌台上的水仙竟也开始绽放花羽。数九寒冬,百花凋零,偏有水仙一带翠薄之裳,不施胭脂,素影绰约,暗香浮动。水仙易活,只需一盏清水,几粒卵石,冰肌玉骨,独处淡雅,自有天地。
不久前网购几株闽地水仙种球,从生根到抽芽,再到花形初现,中间几多期盼。上班去看一眼,下班回瞧一下,第二天起床再瞅两瞅,“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似乎就是不见开花的影儿。胡适有小诗《希望》道:“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时过,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想拔苗助长,却使不上劲,养花人的心境都是相通的。
中国传统重仪式,过春节要瓶里插红梅、盘中养水仙,称之为“岁朝清供”。文人的“文房清供”更讲究,除了砚屏、琴、石刻、古画等器物,水仙是必不可少的。*图珌《看山阁闲笔》中说:“盆花之妙,莫过于水仙。偶植数本,置之几案间,自觉冷艳绝尘,寒香可掬。”器物须有生命相伴,文房才显出楚楚清清。
水仙的别名雅号颇多,因其鳞茎形如大蒜,六朝时呼之为“雅蒜”。“雅蒜”还是蒜,“哪根葱,哪根蒜,”六朝人果然通脱可爱。不过真正开始给水仙写诗的要数宋人,宋人中写水仙最多、写得最好的,当属*庭坚。除了开头提到的《次韵中玉水仙花》,他最出名的其实是《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支欣然会心为之作咏》: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凌波仙子”,出自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庭坚以“凌波微步”的宓妃来赋予水仙冰清玉洁的风姿,传神。此时,*庭坚笔下的水仙还只是纤巧和柔美。“含香体素”则表明这位“倾城”者,不抹脂粉,纯任天然,可与寒梅、山矾为伍。与傲雪寒梅称兄道弟,写到这里,柔美之间已见出粗犷。直到最后一笔“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却是异*突起,见出奇崛。
其实奇崛哪里只是诗的奇崛,分明已是精神的奇崛,人格的奇崛。*庭坚诗风奇崛瘦硬,力摈轻俗之习,为江西诗派开派宗师,写娇柔水仙尚且如此,其余诗歌自不必说。*庭坚的书法也是如此,苏轼戏称*庭坚字如“树梢挂蛇”,形象。早年看字,习惯二王一路,*庭坚奇崛的字很难适应,而今年岁渐长,才慢慢体会出了他的好处。
古希腊神话中也有水仙的身影。传说一个叫纳蕤思(Narcissus)的男孩,长大后英俊漂亮,许多姑娘爱上了他,他却对追求者不屑一顾。众神决定惩罚这个傲慢的人,有一天,纳蕤思打猎回来,对着清泉照镜,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形象,就此变成了一株水仙花。临水的纳蕤思,后世不断被欧洲诗人书写,如英国湖畔诗人华兹华斯《咏水仙》:
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
高高地飘游在山谷之上,
突然我看到一大片鲜花,
是金色的水仙遍地开放。
诗的开头,诗人将自己比喻为一朵孤独的流云,孤单地在高高的天空飘荡。孤傲的诗人发现一大片金色的水仙,它们欢快地遍地开放。在诗人的心中,水仙已经不是一种植物了,而是一种象征,代表了一种灵*,代表了一种精神。说来,西方古典中的水仙的花语,有顾影自怜、有孤高灵*之意,竟与中国水仙的清高雅洁有着相通之处呢。
此刻,凝视着案头临水的纳蕤思,暗香袅袅,清逸出尘,新的一年就这么轻盈地来了。
撰文:杨铖
手绘:王言予
编审:秦华
监审:周贤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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