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云南大理的苍山与洱海，对游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片梦想之地了。在那里，有城市中稀缺的自然风景，更重要的是，人们可以从紧张与焦虑中抽离出来，用一种相对轻缓的节奏去生活。
卖掉深圳的房子，定居大理，是插画师猫猫在年做的决定。在这之前，她和丈夫到大理旅行过一次，除了感到闲适与松弛之外，他们还觉得，在那个环境里能有一个家，再种些花花草草，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猫猫在自己建造的猫米花园中。她希望这片花园能一直在苍山洱海中存在下去。/受访者供图
受父亲长年养花的影响，猫猫从小就喜欢植物。不论是家里还是工作室，花草都是猫猫极为看重的存在。年，猫猫更是把植物当作了自己的事业重心——她辞掉原本的工作，和丈夫共同经营起一家售卖多肉的网店。网店开到第三年，出租工作室的房东要收回房子。夫妻再三斟酌，考虑到女儿的上学问题，再加上眼前那上千盆正在生长中的多肉，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去大理试一试”。
到城市边缘，造一处梦境
两个人行动很快，在大理建好了多肉基地之后，猫猫想，要不干脆再建个花园吧。她开始留意合适的地块。年底，他们在距离古城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片有潜力的荒地——离市区近，又是肥沃的黑色土壤。他们没有犹豫，包下了地，转天就开始除草了。
除完草，摆在夫妻面前最实际的问题，是如何建造这个花园。好在，猫猫曾出于爱好，看过许多国内外的经典花园设计。所以，种什么植物，怎样搭配，园内景观与建筑的构成应该是什么样，她心里早都有了初步想法。有设计功底的猫猫，和几个小伙伴完成了一份规划图。一直到今天，这个名为“猫米花园”的整体框架都和图纸上保持一致，未曾有过大的改变。
云南·大理/图·unsplash
年5月，“猫米花园”正式对外开放。3年多的栽培和养护，让这座园子拥有了2万多种植物。其中最多的两种，是绣球和月季。猫猫说：“之所以偏爱它们，是因为它们本身就品种丰富，放在园子里，视觉效果也更好。”
在美感之外，猫猫还格外在意花的季节性。尽管大理的气温常年稳定，但对于每一株植物来说，仍旧有着最适宜生长和绽放的季节。猫猫说：“春天的花园里有樱花、郁金香、洋水仙，夏天基本上什么花都会开，秋天以大丽花为主，菊花、牡丹、芍药也都会有。”然而，到了冬天，很多花都休眠了，为了让花园保持生机，猫猫会设置一些梅花和观叶植物。总之，在这里，花是季节变换最好的参考系。
而让这个参考系能正常轮转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前些年，猫猫操心最多的事情是对植物的维护，她说：“有些花突然就死掉了，如果不去搞清楚，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她对花的特性愈加了解，她忧心的重点也逐渐转向了花园运营。
在一次次的摸索中，猫猫对各种花草的习性如数家珍。/图·unsplash
猫猫说：“虽然我平时听到过不少赞美，但这些夸奖都只是局限在小范围内。让花园独立存在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运营，让更多的植物爱好者知道它的存在。”对她来说，拥有这个大花园，是独自喜悦；而能够与他人分享花园，则代表着那些志同道合的人无形中给了她激励。从更为现实的角度考量，养活这个花园，让它能够盈利，花园就有变得更好的可能。
植物的背后，是人与人的联结
开园后，猫猫接待过很多喜欢植物的人，有的是资深爱好者，而更多的，只是普通的游客。但不管是谁，进入花园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太美了”。有位参观过很多国外著名花园的客人，和猫猫交谈时说：“没有想到，穿过这个小小的门，里面居然有这么让人出乎意料的景色。”
也正是因为这样，猫猫的朋友常常把这里当作一个旅游景点，推荐给来大理旅游的那些人。就在前些天，有一位客人在熟人的介绍下来到了花园。由于是冬天，花园里的景色并没有那么惊艳，猫猫原以为这位客人会对此感到失望。但客人从早上进园，一直待到晚上六点才出去。猫猫后来得到的反馈是：“虽然冬天没有花，但来到这里，能感受到整个花园建造的用心。”
对于这个年轻的花园主来说，这是她最希望见到的样子：“做到现在，花园也还只是一个小众的地方，我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喜欢它，去那种‘网红花海’的游客，肯定是很难爱上这里的。”
在猫猫的精心打理下，花园总能收获来访者的赞美。/图·unsplash
喜欢花园里的植物的人，除了猫猫和游客，还有本地的几位阿姨。从建造的那天起，阿姨们就在花园里工作。最初，她们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拔草、捆扎。慢慢地，猫猫教她们如何修剪和怎样打药。现在，这些稍显复杂的工作，猫猫都很放心地交给她们。因为她知道，进到这个花园里的人，都对植物有着深深的爱意。
“猫米花园”和多肉基地的职员加起来，总共有几十个人。这些人，始终都稳定地在花园里工作着，中途没有一位离开。他们中不少人都和猫猫说过同样一句话——“只要花园继续下去，我们就不会走。”
如今的猫猫，已经不太操心这些流程化的工作了，她做得更多的，是在天气好的时候拍些视频，之后发布到各个视频平台。常常有人问她关于养花的问题，她都会认真地回复。她觉得，因植物聚集到一起的人，必定有着相同的审美。她说：“这座花园，改变了我的生命走向，也让我见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爱花和爱生活的人。”
因为花园，猫猫与很多志趣相投的人相遇。/图·unsplash
住在成都的托福老师任敏，也是万千爱花者中的一员。去年春天，她养的花开得正盛的时候，她邀请朋友来到家里。两人坐在藤椅上，欣赏着阳台上的一盆盆花。那位朋友突然站起来，走到花跟前——任敏回忆，朋友“像个‘通灵师’一样”，跟花说了很多话，感谢任敏为它们所做的一切。
在任敏的带动下，很多原本对花兴趣索然的朋友也都对花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任敏常常把扦插苗和小苗分享给他们，有时候，自己种不好的月季，在朋友的屋顶却能开得很好。对任敏来说，这是养花时的另一重乐趣。
年11月，任敏在豆瓣上发布了一篇名为《9平米的阳台花园》的帖子。这篇讲述她“建造阳台花园”的文章，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人们在她所述说的心路历程里，看到了生活上的更多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普通人的花园梦也可以变成现实。
关照花草，就是在关照人自己
年，出于一个偶然的契机，任敏参加了一个摄影比赛，比赛内容是去拍摄位于成都三圣乡的海蒂的花园。幸运的是，她拿到了第三名，奖品是“元的花卉，全场随意挑选”。她选了一盆很大的绣球，以及一盆可爱的多肉——绿珊瑚（光棍树）。绣球送给了养花的长辈，由于多肉好打理，不需要浇太多水，任敏就留着自己种了。任敏说：“那时候的我，虽然被花园的美吸引，却没有产生真正的兴趣去养花，因为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情太多，哪里抽得出时间。”
任敏阳台上的花种类繁多，对她来说，这座花园能够沟通自然。/受访者供图
她正式养的第一盆花，是蓝色的绣球。在路边的三轮车上看到它的时候，任敏对养好花并没有什么信心，但最终还是将它买了回去。到家后，她没有做特别的照料，只是偶尔去浇浇水。那年冬天，她去画廊看展览，在门外的花园里遇见了一位老园丁。两个人聊起了关于如何养绣球的问题，老园丁告诉她“要施肥，来年的花才能长好”。她照葫芦画瓢，等到第二年，绣球果然复花了。
也正是那时起，任敏对养花突然萌生了兴趣，她说：“从长出花蕾到花败，前后几个月时间，先是盼望着开花，开花了就天天看不厌，再后来变成复古的蓝色，花给我带来了很真实的快乐。”于是，她开始大规模种花。花越来越多，阳台也变得满满当当。为了种更多的花，任敏还做了一些空间设计，并为此添置了很多花架，有立体的、竹制的，也有挂篮的，“花多的时候，各个方向都有花，头顶上的架子都要挂上很多盆”。
任敏家的阳台朝南，按理说，阳光应该不错。但因为有高楼在周围遮挡，任敏发现，秋冬季节，阳台的光照是五六个小时，而春夏的光照只有两三个小时。对于喜光的植物，这个环境并不友好。为了让花园一年四季都能有花绽放，任敏努力地实现着平衡。在她看来，种花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有一些植物并不适合我的阳台环境，对于我特别喜欢的品种，可能还会再试验一年，如果仍然长不好，就不会再种了。”
在整饬花园的初期，任敏时常感到焦虑。一方面是因为她种的月季太喜欢生病，看着花病恹恹的样子，她很不好受；而另一方面则是，任敏觉得自己花在阳台上的时间过多，抢占了做其他事情的时间。种花到底是为了什么？任敏的答案越发明确——快乐。她说：“我想清楚后，采取的措施是不再打药，能活下来的月季自然就是抗虫性最好的；再有就是做减法，减少种植的数量，要关照的植物更少，花在阳台上的时间就会少很多。”
比起让这些花永恒存在，去阳光下欣赏闪闪发光的美，去感受植物的鲜活、生机，是让任敏更为着迷的体验。/图·unsplash
有一段时间，任敏痴迷于把阳台花园里的一些花做成干花。她的本意是让花的美好能永远驻留下来，但她发现，干花也终究会褪色和消散。她逐渐意识到，在花园里，这种生命的无常，实质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现在，比起让这些花永恒存在，去阳光下欣赏闪闪发光的美，去感受植物的鲜活、生机，是让她更为着迷的体验。
在《9平米的阳台花园》的评论区里，有一位网友说“果然大自然总是很治愈人”。这是轻微“社恐”、社交圈子很小的任敏的心声。她坦承：“我是先爱上了大自然才喜欢上了种花，小小的阳台花园，让我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也能随时碰触到自然。每当花开得最繁盛的春天，清晨醒来，我脸都不洗就冲到阳台去看花，那种当下的快乐是最美好的。”
在种花中，任敏还在继续审视着生活：“养花时贪多，造成了过度劳累，让我学会了做减法。我觉得，不把空间塞得满满的，植物和我才能自由地呼吸。人的心不也是这样？”
罗伯特·波格·哈里森曾写过一本名为《花园》的书，书的副标题，叫做“谈人之为人”。他讲《荷马史诗》中的仙岛乐园，讲伊壁鸠鲁所建的花园学校，也讲富丽堂皇的凡尔赛王宫庭园。除了那些，他还书写了一些再平凡不过的家庭花园。
在书的末尾，他如是写道：“如果我们想要找到一个静止点，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其间‘栽种’这样一处地方，让自己深深投入忧思与关怀，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花园，耐心地守护自己的一方园地。”而猫猫和任敏所做的，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