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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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9/28 1:03:00

林夕记得,那是分手后的第三天,她走在路上对着一只狗叫出了bobby的名字。狗很大,是只浑身洁白,狗毛蓬松的白熊犬。她之前不认狗的,也不认花,不认车和一切电子产品。分不清金毛和边牧,风铃和小苍兰,现代和宏达。

认识她以后,慢慢地就认得了。大概由于她喜欢聪明的人,她把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过成了智力挑战,不认识的狗,不认识的花,不认识的车,不认识的电子产品,都能查。查到了,就能记下来。渐渐地,就都能认了。

玫瑰和多头玫瑰,桔梗和洋桔梗,牡丹和洋牡丹,水仙和洋水仙,郁金香和重瓣郁金香。这些花轮流出现在她送她的花瓶里,这些花的照片也轮流出现在她和她的聊天记录中。

她蹲下身来,朝着那只白熊犬拍拍手,来宝贝,来我这里玩。白熊犬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哒哒跑走了,伴着脖子上的铃铛晃得叮当作响。她起身,没有任何表情,走了。

夜不能寐的那些夜晚和平时失眠的夜晚没什么两样,心脏该打鼓地继续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她的胸膛。三点的风在高层之间穿梭出呼啸声,四点埋在墙壁里的下水管道水声流淌,五点的时候远处不知道谁家楼顶养的公鸡开始打鸣,六点她就又度过了一晚。

流逝得自然,就像是一种天然的缺失。

她深知睡眠就像她的食欲,两者都像是具有某种季节性节律,某一阵来得猛烈,某一阵就会消失不见。她妈妈每天叫她吃饭,你可吃点吧,我的老祖宗;饭煮好了,你下午可以炒点菜吃了;冰箱里看到那个牛舌、心肺和鸡蛋没,有得你吃了。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冰箱里血水交融的那坨不明物,嗯的声音就先钻出了喉咙。

“嗯,知道了。”

她和她分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那边说,我觉得我们该到这里了,再继续下去也什么意义了,“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再继续拖着你,不希望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爱着我,喜欢我,对我好,就继续留着你。”

她说,“嗯,知道了。”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人生还没有遇到过永恒的诀别,亲人的离世多发生在她年幼记忆不清时,记得的零星片段也多来自于多年后大人们聊天的只言片语里。记得的那些东西,无论多么细节,她抓着外婆的手啦,她让外婆不要再睡觉啦,她一点也不怕啦,之类的,都不像是因为经历了所以记得,而是因为记得了所以记得。

可关于她的一切细节,她都记得。因为经历了所以记得。她什么都记得。从小背古诗,背五笔输入法的字根,背英语单词,数学公式,她没有被留下来背过书,她总是能第一个去吃饭。

不只是因为她记性好,而是她爱复习。高中时,刚上完语文课,回家的路上,她看到落叶的梧桐和槐树,突然就想起早上课上讲的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青天下驯鸽的飞声,槐树叶底漏下来的日光,蓝色的牵牛花。她想哎呀呀,好漂亮。真漂亮呀。

和朋友喝饮料,朋友说,我不爱这个,我不喜欢香蕉。她突然想起她也不喜欢香蕉。她不喜欢香蕉,不喜欢内脏,不喜欢肥肉,不喜欢白水。那她喜欢什么呢,她喜欢草莓,喜欢芒果,喜欢咖啡苏打水。零星一晃的时间所有这一连串名词出现,只是眨眼,她又复习了一遍。

“那你喝我这个吧,”她把手里的草莓饮料递给她。朋友说,你吃点吧姐姐。朋友卖力吃着,她看着。下一个节律好像还没到,她吞下口中的饮料,决定再等等。

发觉味觉的丧失是分手一周以后的事,她如常工作、锻炼、出去聚会剧本杀,大脑正常运转,除了吃不下饭,和平常的每一天没什么两样。“吃点吧”“咋不吃点”“咋又不吃呢”成了她听到频率最高的词。吞下一口又一口白饭,喝下一口又一口水,吃掉一棵又一颗菜,她看着面前的菜,没有任何表情。

奔腾的眼泪忘了是在哪一个夜里席卷而来,记不得由头,可能是扫地的时候看到地上一团头发,她想起被她碎碎念头发掉太多太难扫的时候那副难看的样子。为这个她们总吵架。

她被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了,她想。下一个节律。最开始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然后是暴雨,再后来是奏乐,眼泪鼻涕四管齐下,她拨出熟悉的那串号码,呜呜咽咽地哭着,越哭越觉得委屈,开始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仿佛眼泪不是由泪腺产生而是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样。她事后回想起来,想,可真像是古时候那种哭丧的呀,不能说是活灵活现,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电话那头的人轻声细语地哄着,哎呀哎呀,小心别把眼睛给哭坏了。第二天起来,眼睛没坏,嗓子哑了。那之后便是每日换着姿势地哭,哭遍了房间里每个角落。其中她最喜欢躺着,人躺着,头一仰,眼泪一股股自动往外冒,就像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式,她什么也不用操心。

她已经尽量不去复习,删掉了所有数字世界的记忆。没有永恒的诀别,但有永恒的遗失。好在数字世界没有墓碑。

那一整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她什么也没做,除了买了最暖的羊毛袜,添置了厚厚的地毯,床上四件套成套撤掉,加铺了一层气泡床垫,舒适得豌豆公主也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在一个又一个梦里与许多人相遇,有时离得近,有时又离得远,不变的总是相遇又诀别,相遇又诀别。没头没尾的梦做多了,她也不再抱怨。只会在第二天,拉开窗帘,更用力一些。

朋友都已经习惯了她的食量,说真羡慕她,无痛减肥。偶尔不加班的夜晚她也会去绕着湖边疯跑两圈,回来洗个热水澡。夜里看着书直到睡着。三点、四点、五点。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直到来年,花店里再次卖起玫瑰。

她捧着一杯奶茶,再次走进花店,看阳光下各色的花苞,一个挨着一个。彩色的满天星庸俗,*粉色的洋桔梗是第一次见,老板说,哟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她笑笑,没呢,之前忙,来看看新花。

嗬,那你可来对了,我家这次这批花可太靓了。你看这个,康乃馨,之前三八妇女节可贵了,简直起飞,现在这么一大包,五十。那个,桃花,招桃花运的,便宜,19块9,这个郁金香,这个个头,靓吧,之后再来不一定能遇到这么靓的了,我给你说啊,简直盘靓条顺,哎哟。

这是什么,她指着桶里几朵嫩粉色被白色纸板包得看不出是什么的花。芍药呢,不过是给别人留的哈。就这么一小束,就要块钱呢,不是客人点名要,我们可不敢进......

她边喝边听着,一口奶茶下肚,草莓果肉混着香蕉甜甜的味道。阳光把花照得发光,鲜的更鲜,艳的更艳,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橙色的多头玫瑰如此耀眼过。回去那天的夜里,她想着下午在花店闻到的无名的香气,睡了个踏实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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