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1/8/10 6:47:00
第九章旅人干燥轻盈的花粉,天生就适合飞行,它们本当被抛入风中,吹到六千米的高空,或被带到五万米以外。花粉的脚痒了。有任务在身,它踏上漫长孤寂的高速公路。得走了,朝荣耀迈进。你留不住的。上路吧,兄弟。花粉是个旅人。榛树叹口气,呼出了花粉。春天刚转暖时,榛树的雄性柔荑花序像绵羊尾巴一样垂下,上面扎着一双双小花。风一吹,花序像小绒球似的摆动。一阵*色的云雾渲染了整个天空。一阵来自雄性花序的细密*色烟尘。其他的柔荑花序上开着榛树的雌性花,其深红色的尖端通常深藏不露。它们受过良好的教养,心高气傲,凡是从亲代树来的花粉一概拒绝。*云飘移,洒下花粉雨。在一个本来很乏味的研究报告里,我发现这样一个句子,让我有了想把它写成诗的冲动。诗的开头是这样的:在产地上方亲代树降下一层薄薄的独家的自己榛树上光是一个花序就包含了四百万颗花粉粒,而整棵树可以长出几千个花序。干燥轻盈的花粉,天生就适合飞行,它们本当被抛入风中,吹到六千米的高空,或被带到五万米以外。这是个疯狂的旅程,目的地很不确定。大多数的花粉会掉回地面,被阳光烤干、在池塘里淹死,要不就是沾上了不该沾的植物。少数花粉则会在人鼻子里的黏膜上膨胀爆裂,引发免疫系统的抵抗:救命啊!救命啊!有不明物体闯入!再来点液体,这里需要更多液体!结果是鼻涕和眼泪泉涌而出。花粉雨洒了满地,每一粒都肩负重任。榛树在这里算了一下:四百万粒花粉,乘以几千个花序—花粉掉落在合适柱头上的机会增加了。世界上大多数植物都仰赖特定的动物媒介传粉。不过以生物量,即陆地上生物(此处指植物)的总量而言,大部分的植物是把花粉散播到空气中。不论是森林中的优势树种松树、其他针叶树,还是莎草、蔺草,或其他禾草类植物,风媒都是它们最有效率的选择。即便是成群的昆虫也没法胜任这样的工作,而在盐泽、沙漠等昆虫和鸟类稀少的地方,花也仰赖风力传粉。花会尽其所能判断出何时、用什么方法释放出花粉。为了避开暴风雨,风媒植物通常在早春和秋季气候较温和时开花。同样的道理,禾草类植物的花会在清晨或*昏时开放,此时热能形成的乱流不会把花粉刮到另一个州去。在死寂的宁静中,禾草类植物的花把花粉封在花药匙形的下端,以防花粉释出。当天气清爽,太阳暖得恰到好处,会找麻烦的昆虫还没出来或已经走掉—总之,是当天气最宜人的时候,我们就会被雄性生殖细胞的“辐射尘”包围。花粉粒的体积都很小,但程度各异。勿忘我花粉粒的直径是三微米(一微米等于千分之一毫米),南瓜花的花粉粒比它大上八十倍,可以用肉眼看到。大部分植物的花粉粒大约是三十微米。每颗花粉粒都包在一层坚硬且造型迥异的外壳里,有长刺的、长瘤的、球形的、呈弧状或角状隆起的。每类植物都有专属的花粉形态,有时单种植物就有自己独特的形态。靠风传粉的植物通常较为平滑,从空气动力学的角度而言更能有效传送。表壳最复杂的,有着吓人的凸起和棘刺,有如中世纪武士头盔上的戟。这种形态的花粉粒通常出现在虫媒花上,以便能轻松附着在虫腹上。那些仰赖动物媒介的花的花粉,通常只是一团或一袋更细的花粉粒,被有黏性的黏结剂固定在一起,其黏性可以使它很容易地附着在鸟嘴或甲虫壳上。这种黏黏的油是花粉粒制造的,含有色素,能使花粉呈现出*、橙、绿、蓝、黑、棕等色彩,吸引传粉者的注意。它还能产生香味,能防水,并保护花粉不受紫外线的侵害。花粉离开花药的方式有很多种。通常,花药会逐渐变干,沿着接缝裂开。干燥的过程可能很平静,也可能很剧烈,以致雄蕊抽搐并蜷曲成一团。这时只要轻轻一碰,某些兰花就会机关枪似的发射花粉:砰!砰!砰!花常常会保护花粉。有些花药在环境太冷或太湿时,会再度合上;有些花的花药锥只允许里面的花粉从花药顶端的小孔释出,这样也能使花药在合适的传粉者到来前保持干燥。蜂只停在花药上,用能让花粉释出的频率振动腹部肌肉;如果振动的方法不对,要么就是得不到花粉,要么就是只能得到一点点。蜜蜂似乎振动得不得要领,只会徒劳无功地动作,例如试着把舌头伸进花药的孔中。熊蜂则能比较熟练地请出花粉。全世界大约有百分之八的花,包括番茄、马铃薯、蓝莓、蔓越莓等,需要熊蜂来到窗前,深情款款地高歌,打动花粉现身。许多昆虫的身体就是专门为获取、食用以及运送花粉而设计的。绝大多数种类的蜂为了胜任传粉员的工作,会重新打造自己的身体。工蜂的后足就像一把瑞士*刀,包括了花粉篮(一块长满毛的下凹区域,可以防止花粉掉出)、花粉耙(一排直立的刚毛)、花粉压模(一块扁平的区域)和更多的花粉梳(一排排直立的毛)。花粉从前足经中足传到后足的过程中,这些部位就会通力合作,把花粉揉成花粉丸装好。花粉粒传粉者会拿出扒、刮、撬、抓、压的功夫取得并打包花粉,花粉自己也常会主动出击,有些花的花粉甚至能跳过与昆虫间的鸿沟。欲望的原动力来自静电。植物有自己的静电场,在晴朗干燥的天气里静电场最强。花有如植物的电极末端,电压最高,特别是其干燥部分通常都带负电。刚离巢的蜂通常也带微弱的负电。不过飞行造成的摩擦会赶跑电子,使蜜蜂改带正电。当觅食中的蜜蜂接近带负电的干燥花药时,花粉粒就会蹦出,附着在昆虫身上。于是,身为蜂只的乘客,花粉也跟着带了正电,可以再次蹦出,跳上带负电的花药。像将要抵岸的水手。像即将降落的飞行员。像行路困乏的旅者。又冷又迷茫的远行者,敲了敲村舍的门。窗里有光透出,有家的味道。如果花粉粒运气好的话,会遇上合适的花—同种,但不在同个花序,也不是花粉亲代的女儿或者孙女这样的近亲。无论表面是光滑还是有刻痕,任何花粉的外壳都有开口,能让花粉粒在离开花药时释出水分,减轻重量。花粉粒到达另一朵花的柱头上时,同样的开口则能为它们补充水分。某些雏菊的柱头是干的。柱头外面的细胞先是“读出”来访花粉的身份,认证通过后才会分泌出它需要的液体。许多花接收花粉的柱头本来就是湿的,花粉粒可以轻易附着其上,并吸收表面的糖水。随即花粉粒裂开、鼓胀,吐出一根花粉管。有时候,花粉管是用“钻”的方式通过花柱纤维;有时候,花柱已经有一条空的通道,或是像果冻般容易穿越的区域。花粉如果来自可亲和的花,就会畅通无阻。要是来自不亲和的花,通常都会走错方向、爆裂,或是停止生长。以秋水仙为例,花粉管会在受粉后的十二小时抵达胚珠。有些花的花粉则是六个小时就呼啸而至。胚珠有孔可通,花粉管就从这里灌入两枚精子,一枚给胚乳,另一枚给卵细胞。圆满的结局就是这样。以靠动物传粉的花来说,这就是“好”花粉粒受到的待遇。“不好的”花粉粒当然就被吃掉了。大部分的花粉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花粉是很多昆虫的正餐与甜点。在一只正准备采集花粉的昆虫眼里,花粉的营养标识很吸引人:百分之十六到百分之三十的蛋白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十的脂肪,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七的淀粉,无糖,含有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花有时非常大方。每朵虞美人的花可以制造二百五十万颗花粉粒,让传粉者超载。而其中只有少数一些不会被吃掉,能顺利抵达另一朵虞美人。其他花为了打动顾客,会制造出不育的伪花粉。伪花粉成本较低,但营养价值与真花粉相当。体形更小的雄蕊,带着那些具有生殖力的花粉,被安置在适当的位置,以便昆虫可以轻易触到。对蜜蜂来说,花粉供给充足,又可轻易找到,但采集的过程很耗体力,绝非快餐。蜜蜂先用上摇、耙、压、塞的功夫,再飞回它的聚落。花粉必须在此经过化学处理才不会发芽,再经过贮存前的处理做成“蜜蜂面包”,供幼蜂和成蜂食用(用于制作蜂蜜的花粉又是另外的处理方式)。坚硬多刺的壳处理起来很麻烦,有时蜜蜂得花上三小时的时间才能消化一团花粉。一旦花粉落在柱头上,就会立即对水分和其他化学信号有所反应。如果没有这些信号,花粉的外层会非常稳定,是目前发现的抗性最强的有机物质,而这种天然聚合物的耐力可与工业生产的塑胶媲美。尽管花粉内在的活性只能维持片刻,花粉表面却能强力防腐、抗压,耐得住极端的温度条件。科学家曾在冰冻的猛犸象的胃里找到未消化的花粉粒,经过了三万年,花粉的外壁仍然存在。变成化石的花粉还能保存得更久。考古学家自然会爱上花粉,古生物学家、气候学家、地质学家、法医科学家也是如此。例如,从遗留下来的花粉粒判断,我们能够知道大约五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是用整朵花来埋葬死者,包括古代的蓝风信子、*橐吾、矢车菊,还有洋蓍草。知道他们这么爱花,会让我们更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存在。突然间,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在哭泣,也能了解他们对来世的信仰。我们看到了文化。一九九四年,一个埋葬了三十二具年轻人尸骨的集体坟墓在德国马格德堡被发现。遇害者要么是早春时节被盖世太保杀害的德国人,要么就是在一九五三年六月,因为拒绝镇压德国人叛变而遭苏联秘密警察杀害的苏联*人。科学家在其中七个头骨的鼻腔里发现了平车前、青柠以及黑麦的花粉,而这些花粉会在六月时漫天飞舞—遇害者是苏联人。都灵裹尸布上也找到了花粉的痕迹。它是一片麻布,上面留有伤者的身体轮廓,不少人相信这就是用来包裹耶稣遗体的裹尸布。公元一五三八年起,该裹尸布就供奉在意大利的天主教堂内。后来,霸王属植物和风滚草的花粉证实了其原料来自以色列。花粉还在路上。传统的纳瓦霍人相信“花粉道”联结的是众神和人类。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和谐。生命之屋中我漫游在花粉道上由神云伴随去往神圣的地方有神在前引路有神在后跟随生命之屋中我漫游在花粉道上我们都走在花粉道上。我们都呼吸着这种雄性的烟尘(可能有些人会因为它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身体反应,深受其苦)。亲代树在栖息地下方撒下一层细密独特的自己。每个角落里的花都要抓住那片降下的云。榛树的深红尖端躲起来,等待,然后接收。禾草类植物精细的柱头梳理着空气,虞美人设宴相迎。花粉粒兴高采烈地从蜜蜂身上跳下。一半跟另一半合上了。得走了,朝荣耀迈进。第十章一个屋檐下花和科学有些相似之处。它们讲究的都是社会,是团体生活:合作、竞争、盗取、借用、剥削、结合。幼株正在密切观察。它的茎和叶中的感光细胞可以“看到”可见光谱内所有的光,从远红外线到紫外线都可以。植物知道现在是白天而非晚上,知道白昼在渐渐拉长。它侦测到天气很热,波长短且有杀伤力的紫外线很强。植物的两个基因开始运作,制造出一种无色的色素,就像一层能滤去有害光的防晒油。幼株忙着往下生根。根部负责品尝、测试、搜寻营养物质,当遇到一块富于盐分或矿物质的区域时,贪婪的根就会急忙往那边生长支根,用以收集食物。地面上,植物也在品尝、测试,从空气和昆虫叮咬中收集化学物质。当植物感受到风频频撞击自己的茎时,它的反应是长出更多细胞,使纤维质地更加坚实。植物是很敏感的,即使是小小的电流都会让它感到刺痛。暴风雨将至,虽然风雨能促进生长,但准备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何时繁殖?在适当的激素信号出现时,嫩枝多叶的尖端就会停止长叶,改而长花。促使这些激素产生的因素往往不是光,而是黑夜持续的长度—这里所需的黑夜长度是通过植物的绿叶仔细算出来的。在早春或秋天开花的植物需要昼短夜长的周期,夏季开花的植物则需要昼长夜短的周期。有些植物还需要气温的催发,它们在秋天长出花苞,到春天才开花,中间要经过数个月的寒冷。有些开花植物,例如郁金香和风信子,则只凭气温决定要不要开花;有些植物靠雨来催花;有些靠的则是干燥。幼株等待着激素的产生。当昼夜循环的周期完全吻合时,它就会出现。在幼株个体短暂而甜蜜的一生中,它会受到其他植物的影响。大部分情况是来自其他植物的竞争,它们会吃掉幼株的食物,用它的水,吸收它的阳光。幼株必须快速做出反应。例如说,当它发觉吸收到的阳光不足时,它会长得快些、高些,并往高处长,以挣脱邻近植物的遮挡。如果是向日葵的话,它会释放出一种有*的化合物,抑制隔壁月见草的生长。幼株本身也是个竞争者。令人惊讶的是,幼株在生长过程中,可能还会受益于其他的植物。不谈远的,光看现在,真菌就跟幼株建立起了联系,为它的根提供养分(真菌并非植物,但和植物关系密切,亦敌亦友)。而等到幼株开花时,位于同一区域的其他花可以帮忙吸引传粉者,或者驱走害虫。它们的花朵是很好的模仿对象,而且幼株也可以从它们那边借用或偷来些什么。幼株生活在一个由植物形成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