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福建吴常青
专辑一：郜河的水真蓝
三月（河北）
形式主义的姐姐
姐姐从莲花池中坐起来，蓦然回头，她的脸
明快得像郜河，欲言又止的波光
她常用脸色的阴晴，暗示因果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在梦里读出她脸上的迹象
而这一次，她又想告诉我什么
郜河的水真蓝，蓝得像我曾经穿过的一件衣裳
而浪花翻过，所有的蓝，归于无色
哦，此刻，现实中的姐姐
正抱着小孙女儿在幼儿园门口买气球
天空像郜河一样纯净，几只喜鹊飞过窗前的白杨
它们也是来告诉我某个指向的么
在乡下
起风了，院子里的榕树晃动起来
一起晃动的，还有
枝叶间漏下来的光线
它们来自哪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轻易缠住了她
他伸出手来，企图要帮她解围
一些光线触到了他的头发
像一场温暖的侵袭，片刻的
恍惚，还会发生什么？这诱惑，晃动的线绳
这时，风突然停了
————他和它们瞬间解脱出来
金色的麦田
在乡下，麦田与麦田之间挨得紧凑
中间的小路少有人走
只有风吹着麦子，只有风吹着风
一个骑马的人来到这里，他看到
金*色的麦浪，一浪推过一浪
他只是停留了片刻，便打马而过
此刻是*昏，远处的光和麦子连成了一片
更远处的天空，白云一再退后
哦，那里有更浓的麦香，以及麦香后面的空旷
*昏
在邻家小儿的嬉戏声中，一只布谷返回了*昏
其后，信风又至
接着是“噼噼啪啪”的雨声
我们在屋内静坐，好像说了什么
却不记得了，房间里到处是毛尖的香气
你一再往杯子里续水，我不时把玩着茶杯
雨一直在下，窗户一直敞开着，间或我们起身
看窗外的行人，脚步细腻。不远处
金色的麦浪，像一大片还没有铺开的海
做一只小羊多好啊
做一只小羊多好啊，饿了，就到山上吃青草
吃鲜花，吃嫩叶
可以随意趴着，晒太阳
顺着时光
返回到天上。可以撒欢，穿上云朵
冲着山下喊姐姐，喊妈妈，喊哥哥
做一只小羊多好啊，柔软，细腻，没有设防
我真的愿做这样一只小羊哦
渴了，就到你额头上喝清水
麦穗儿
麦穗们低头等待着——
父亲
一个老人从它们身边经过，突然转身
仿佛刚刚从梦中回来
一阵风刮过田垄，又一阵风吹过
它们的头扎得更深了
父亲抚摸着麦穗，没有谁看得清他的脸
正在穿越另一个夏天
此刻，阳光肆意的过分，如同记忆的镰刀
收割他的童年
这时，突然听见他大喊——
再给几天*太阳，再给我一把开过刃的
————好镰
灯笼
首先看到的是两盏灯笼，风一刮，就晃动
仿佛要燃烧，只有越过它们
视线才能抵达那片树木
柳树，杉树，小叶杨，梧桐。枝叶茂盛
总是那么绿
有时候也能看到明亮的天空，白色的云彩
承接着鸟鸣
这两只红灯笼，它们在看什么？
一定是在林间，看到了不一样的事物
看到草木内部，我所看不到的潮汐
又一阵风吹过，接着要下雨
它们一定也看清楚了这扇窗子后面的惶恐
六月又尽
六月又尽，房间里仿佛燃着火
整日的瞌睡，喝酒到深夜
窗外的树木，叶子稀疏，像一个个窥视者
这座空壳的房子，以厚厚的墙壁
隔绝了不尽意的涛声和潮汐
雨，噼噼啪啪下了一阵子，突然又停下
天色渐暗，想起你，那些新鲜的日子
想起老家的土房子
那时侯，“凤仙绛于庭，鸡冠环户”
伤疤上的小刺
妈妈，你看我身上这块浅色的疤痕
这几年
又长出新的小刺
昨夜，一个人坐到天明
天空越来越暗淡，我分不清织女星和小熊座
妈妈，我也不想多余的灯光陪我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走进岔路
林子里的月光，不断戳我
我没跟你说过，妈妈
房间里的紫竹花开了，我也没有好好疼它
一个人想去远方，那里最好只有戈壁滩
妈妈，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担心的
你和爸爸都老了
你们要养好院子里的青藤
天就要亮了，现在，我听到鸟鸣声
妈妈，它们一针一针地扎我
那一盏灯亮了
那一盏灯亮了
它发出的光线，柔和、平静而温暖
多么好啊，妈妈
你又找回一个明亮的世界
你说你看到刚刚回家的我
这几年我也曾经什么都看不见
外面的路途交错，黑暗无边
我常常站在正确的路上，说出错误的话
尘世沧桑
潮湿的海水拍打两岸
妈妈，这下好了
我们又取回你纯净的小灯盏
此后，我们只看这些明亮的事物
那些黑暗我们都不看
你看你看，槐花正开，燕子呢喃
麦子开始拔节了
.5.8纪念母亲手术成功
离别
我再三嘱咐：方向器要矫正一下，再走两千公里
就到保养期，雨刷该换了,轮胎一定要打氮气
用了多年的车子，就要跟着那人到乡下的小集市
我抚摸它时，它颤抖了一下
这么多年，我们一起在一张白纸上
歪歪斜斜走路，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仿佛只有我们俩，它是我移动的房屋
它懂我的青涩，潮湿。是我流动的衣服和肌肤
现在，它就要跟着那人到乡下的小集市
狭窄的街道上，将会响起它“呜呜呜”的声音
专辑二：下雨的时候
三月（河北）
下雨的时候
下雨的时候，树林变得干净
小鸟稀少。偶尔的一只，斜冲到林子深处
下雨的时候，木叶晃动
色泽新鲜，明亮的事物都想说话
最好是有风，风不大，一阵缓似一阵，轻吹着枣花
下雨的时候，我身体内部长出另外一具植物的身体
飞快地生长，深呼吸，腰肢舒展
雨滴轻打呵，整个事件，雨并没有策划什么
雨一直在下
是我把它当成道具，并参与了它
山中
行至半山腰，突然下起了雨，雨不大
滴答，滴答地敲打着树木和石头
恍惚中，周围的事物渐渐变得熟悉
这块凹下去的青石，我曾坐过
天空还是那么潮湿
我记得我舂米的地方，有一棵银杏
现在它还健壮，前面是水，右面有岩洞
一只小猴子在荆树上叫我
发出“吱——吱——”的喊声
四下里再无行人，只有风在不停地吹
只有时间，进入过我，继而又离去
我抱紧锁骨，等待一阵更大的风吹过来
水域
破碎了一万次，又重新凝聚起来
必须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它曾经让自己坚硬，冷下心肠
收缩为统一的固体，从而抵御
那些连绵不断地侵袭
很快就发现，它生命的快感
正是来源于那相互的对抗，侵略和沦陷
长久的固步自封，并未给予它
坚强的力量
随意地流淌，荡漾
——它的常态，更接近美的本质
午后
这是专门从画布上裁下来的一块
天空那么蓝，仿佛虚构的大海
在片刻欢愉之后，慵懒地放开自己的身体
太阳已被使用到疲惫
它每一次出来，都会通过一片云彩的轮廓
完成新的闪烁,而回声是：
大片碧波汹涌的草地上
一个女人佯装用画笔来掩盖内心巨大的荒芜
路过种植园
在午后，山坡上的枝叶们相互碰撞着
它们那么绿，浓郁得像一大块幕帐
铺满半个山坡
风也一再伸出手来，推着一波又一波
我经过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我的不安来自于
一身青色裙裾的我
在这一大片绿色中仿佛是多出来的一个污点
雨夜
隔着窗户看那片小树林
是不真实的,尤其是下雨之后
叶子们哗啦啦地说话，每一棵树干
仿佛都是一个老者
我看它们已经很久了，在我的窗外
除了它们，就是一张张细小绒毛的脸
多么无辜啊，我看到了这些
并且知道
一个死去的人，一夜之间又死去了几次
午夜的火车
下一次，它将鸣叫三分钟
而死亡，也将再次滑过长长的隧道
它果然就来了，像一个外乡人断断续续的哭
用手攥住，呜咽……黑暗终止于铁
声音渐渐高亢，越来越响
然后猛地一声，爆裂的甩腔————
真的坚持了三分钟，夜晚断然死去
突围的马
————*州赤壁
风突然安静下来，光线至此，已没有汹涌的必要
它们明快得像一只巨大的酒杯
没有人怀疑这里的赤壁，在*州，一个牵马凭吊的人
内心的忧伤，就像这大江里的波浪
回旋，涌动，覆满天空的灰
而今，在这里我能看见到的三棵柳树，其中一棵
垂下枝条，寂静得像一幅骸骨
只有月光照着，月光照着周郎，樯橹，也照着山居的
村民，流放也好，错误也罢
就像这一江逝水，一转眼都过去了，唯这张孤清的脸
越来越明亮，仿佛一匹就要突围的马
.作者简介作者三月，原名康彦*，女，河北省作协会员，曾在《诗刊》《诗选刊》等杂志发表作品。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