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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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甜了童年的物事我的美食主题习作一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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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薹香又来

藏(cáng)菜,七月下种,寒露前后治畦分栽。

——徐光启《农*全书》

惊蛰过后,天气骤暖,花气袭人,奶奶的菜薹又如约而至:透明的巨型塑料袋里,经过日光曝晒的菜薹,墨绿的叶片蜷曲成松脆的姿态,来不及盛放的*花把痴狂凝固在芝麻粒大小的苞中。蓬松的满满一袋,松开袋口的一刹那有独特的香,那是早春明媚阳光慷慨的馈赠。

百度的“菜薹”,特指为红色茎的菜薹。而在我的“度假村”,菜薹一般是藏菜做的。藏菜一般在深秋播种,到初冬,父亲会把一株株菜秧移植,稀稀疏疏地种在地里。到寒风凛冽的严冬,万物肃杀,地里那一棵棵藏菜却长得绿油油,鲜嫩嫩,叶片是深绿的,叶帮是玉白的,那一片稀拉拉的地早就是满眼青绿。若是遇着雪天,母亲常常会去雪地里“挖”一棵藏菜来,抖去松松的雪珠,就那样最简单的油盐一炒,自是鲜香扑鼻。

冬日将尽,藏菜长得亭亭,于是奶奶会做一道菜:蒜叶炒菜梗。玉色的菜梗,碧色的蒜叶,口感爽脆,煞是可人。也有人用菜梗粉皮红烧鳙鱼头,似乎有去腥的奇效,菜梗也陡然有了鱼鲜。

春天说来就来。第一阵熏风吹过,藏菜就拼命生长,抽出菜薹。十字花科的花朵,骨朵都是芝麻大小的,深深的绿色,只等暖阳沐浴。这时,新抽出的菜薹就成了乡下人家餐桌上的美味:就是最普通的清炒,满目苍翠,一律的软糯甘甜,都是美味。

等到地里几乎所有的藏菜都拼命抽薹,炒菜薹是跟不上这生长的速度了,奶奶就开始制作菜薹干——乡人称之为“菜干”或者“花头菜”。制作程序并不芜杂,却是和时间赛跑:

首先要去掰菜薹,把一地的菜薹都攀折干净。母亲的动作奇快,手过处,枝折花落。但是,不过两三天,这地里又一下子多出无数菜薹——一切都在欣欣然拔节生长。

大灶头上烧一锅热水,把一箩筐的菜薹全部倒进去,快速“燎”好。蒸汽升腾,菜薹的清香四溢。刚才还生机勃勃地抽枝开花,一下子软绵绵如春寒新浴,是白乐天的诗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吗?

在阳光直射处,拉几根尼龙绳,一棵棵“燎”过的菜薹就挂在上面。早春懒洋洋的日光轻轻抚过每一个花蕾,每一片叶,每一根茎。水分快速散去,不过两日光阴,菜薹已经全部晒干,手触之,便是扑啦啦的碎屑。新制的菜薹有异香,加笋尖、香干热油爆炒,用来下饭极佳;或者放丁点肉,制成馅,无论做团子还是包子、饺子,一律的口齿噙香。我最喜欢热锅起油——巨多的油,下切好的菜薹、笋尖,加一点自己酿的豆瓣酱,爆炒。然后一碗白粥,把炒好的菜铺在粥上,油汪汪,香喷喷,实在是诱人。

可是,菜薹是光阴的产物。到江南梅雨季节,哪怕存放得再好,这菜薹也会失了异香。此刻,我能做的,也就是明天起早做一碗油汪汪的过粥小菜罢了。

清明粽

愚人节前两天,母亲就打了电话来,问:“粽子要不要吃?家里的粽子包好了……”我忙不迭地拒绝:“不要,不要,不要……我过两天就回家了。”

今天早上回家,九点半出门,去“佬钱湾仔”吃个蟹*包了却虫的心事,便直奔谈书兜而来。到家已经11点,奶奶早就张罗了一桌子的菜肴——按照家乡的习俗,清明、端午、中元、冬至都要祭祀。而每一个节日,除了一桌子菜肴与几份水果,还要有应景的“熟食”——各类米制品。而清明的粽子与冬至的团子,尤其显得重要。(关于冬至团子详见下文,哈哈。)

乡下人家,包粽子不只是清明。小孩儿满月、周岁、成人礼……只要摆酒请客,必然要准备“熟食”,而熟食必须“高中”“团圆”齐备:步步“糕”、粽子、各种馅料的糯米团子。这些“熟食”要供在几案上,红烛高烧,礼成之后,村里家家户户送一份“熟食”,把美好传递。

以上的各种礼仪,倒也不是年年都有;但是清明总是年年如约而至。清明来了,粽子也包起了。

包清明粽,首先要准备的便是箬竹叶。小时曾在邻村的竹园见过箬竹,丛生,并不似修竹一般挺拔。师范求学时曾遇到一位同学来自长兴下箬,便莫名觉得下箬必定遍生箬竹叶;待学到张志和“青箬笠,绿蓑衣”时,觉得“箬”一个非常美好的汉字。现在,箬竹叶一般都是市售。晒干后一叠一叠的箬竹叶,仍带青色,形状与竹叶类似,但是“体形”巨大:一般的箬竹叶长约30厘米,最宽处约7厘米吧。箬竹叶买来,首先是清水洗涤,再烧滚一锅开水,把箬竹叶焯一下。这一焯,便把它们骨子里的青绿色唤醒了,一股清冽的香气也四溢开来。箬叶搁一边,放凉。

粽子馅儿非常丰富,荤的一般都是猪肉,如鲜肉、咸肉、酱肉;素菜有赤豆、绿豆、扁豆、蜜枣、豆沙、板栗、蛋*、梅干菜等多种,其中荤素的排列组合足可以考验一个人的想象力。乡下寻常所见,大抵猪肉粽、赤豆粽、蜜枣粽等。各种馅料的准备考验一户人家的生活精致程度,比如豆沙,人家可能就去买了一包冰冻的红豆沙,而我的奶奶必然要花上大半天时间手工制作:

奶奶取出去年秋天她从野地里采摘的野生红小豆,先在大锅里煮至酥烂,再用纱布袋手工沥沙,去除豆壳,再放入冰糖文火熬煮。熬好的红豆沙,是赤褐色的,泛着油光,盛在白瓷碗里,分外诱人。小时候,我每次都会趁奶奶不注意,偷偷用手指从中窃取"一朵"豆沙——那种甜香,可以链接童年所有的宠爱。

(上文为引用“团子”一文。)

馅儿准备好,开始淘糯米,开始包粽子了。糯米湿漉漉的,拌好酱油或者冰糖,放在木盆里。小时候奶奶包的都是三角粽,而现在母亲包的都是四角粽。奶奶和母亲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往往都是在午后开始包粽子,只见手指间一张张青箬叶翻转,一根根红丝线缠绕,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多了一堆粽子。

入铁锅煮。神秘的事情发生了——

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叮嘱我在煮粽子的时候不能说任何话,尤其是诸如“怎么还煮不熟啊?”“你包的粽子里面东西放那么多,烧熟了膨胀,会不会漏出米来?”据说,万一真的口无遮拦说了这样的话语,必定会遭到报应:那一锅粽子怎么烧都不会熟透;那一锅粽子每个角里都冒出一颗米粒子……她神神道道的话说得多了,唬得我再不敢吭声。眼看着锅子里一阵阵热气冒出来,耳听着粽子们在水里热烈地翻滚,鼻尖箬竹叶的清香与猪肉的肥美一起萦绕……在粽子入锅后的七八个小时内,奶奶要一遍遍注入滚开水,以防锅烧干。

第二天早上的早餐,白粥,白煮蛋,还多了一个粽子。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吃的是赤豆粽。奶奶专门为我制作的赤豆粽,米和豆的比例大约3:2,洁白的米粒软糯,鲜红的赤豆清香,当真是非常可口。而现在,奶奶大多是迎合虫虫的口味,制作都是鲜肉粽。老人家年岁越来越大,我也不好意思要求她制作各种花样的粽子了。

而此时,春在溪头荠菜花;而此时,春江水暖鸭先知。“清明大似年。”粽子包起来,清明才似乎完整了。清明是乡下热闹的假期,那些城里的故人也来了,带上素白浅*的菊花去扫墓;村里的老老少少也出动了,携着粽子和锡箔纸去上坟。他们在田间地头遇到,热络地说着家长里短,然后在接下去的一年里几乎从不往来,一直到第二年的清明才开始骤然熟稔。“清明时节雨纷纷”。但是路上行人大多并无断*之色。

父亲说,他小时候春游——他说叫“远足”,一串四个粽子,便是带的午餐了。不过,当时大家都是这种“装备”,也不觉得清苦。而,远足总是快乐的事情。亘古不变。

故乡的熏豆

农历八月末,故乡的“豆*梅”开始了。晨露未干,农人挑上担子出门了,蛇皮袋在四根绳子间晃荡。陇上,饱满的豆荚还在微凉的风中酣眠。一棵棵毛豆植株被连根拔起,抖落泥土,整整齐齐叠放在蛇皮袋制成的双担中。父亲说,带着些水汽的毛豆,剥起来更容易一些。毛豆株拔来,就放在房前檐下的水门汀上。祖母提着竹篮来了,母亲拿着箩筐来了,一节节豆荚,忽然被吵醒了,“啪嗒”声此起彼落,不一会儿,竹篮满了,箩筐重了,毛茸茸的豆荚你挤我碰,有的孕育了独生子,有的却是三胞胎,个个争着宣布丰收的喜悦。父亲却总在豆子六七分饱满时摘下,因为那样烘出来的熏豆口感更鲜嫩。到秋末,毛豆彻底成熟,植株泛*。此时,拔来的豆株,日晒后,毛豆作种,金*的色泽,荡漾着微光。*豆炖猪蹄是冬日的美味,也可以磨豆浆做豆腐。在故乡,*掉的植株晒干后,还有妙用:除夕夜,做饭,烧火用豆秸,一时噼里啪啦声不绝,谓之“摇钱树”。祖母不搭理喧嚷的豆子,自顾着去张罗午饭。母亲呢,左邻右舍都要招呼一下:“毛毛姐,今天你们不烘熏豆吧?吃过饭帮我们剥毛豆啊!”“三婶子,下午不去垦地吧?我家采了很多豆,下午帮我们剥剥!”盘工剥豆,是家乡的重要风俗之一。等不及我们吃完饭,帮剥豆的三姑六婶都到了。祖母利索地把饭还没盛完的大铁锅从灶头上缷下来,放在一旁。我们就知趣地埋头快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毕。两条长凳,上面架一张圆台面,靠背竹椅,形式各样的小矮凳,都搬出来,团团坐。哗啦一声响,无数豆荚从竹篮中箩筐中跳下来,小山似的聚拢在眼前的圆台面上。五色的淘箩,婆婆送给祖母的mp3可派上了大用场。《碧玉簪.送凤冠》、《梁祝.十八相送》、《九斤姑娘》……或诙谐或哀婉或喜庆的越剧唱段流淌,夹杂着家长里短的絮絮叨叨。三姑六婶们手起壳落,椭圆的豆子,如一颗颗笼着轻纱的绿玉,忽如春雨。剥豆是体力活,尤其考验左右手协调能力与指甲神功。走东家串西家,一季豆子剥下来,奶奶的右手拇指必有轻伤,到后来,必贴创口贴“作业”。豆子剥好,放进竹淘箩中,到河边洗去薄薄的白膜,然后在开水中汆熟,沥干水份。此时的豆子胖胖的,煞是可爱。小虫总会偷偷抓一把,悄无声息慢慢吃着。胖豆子需洒上细盐。用量由祖母定,根据熏豆用途调整。如给小虫吃着玩的,近乎无咸;泡茶么,轻咸即可。豆子在竹淘箩里腌制,祖母开始张罗我们的晚饭。依旧是饭一熟,锅就得离开灶头。有点类似灰姑娘与水晶鞋。不过,晚饭时祖母与父亲都会喝点烧酒,所以灶头上会蒸几条*鳝或泥鳅。这样,晚饭需要焖得略久一些。不饮酒的母亲早早地吃好晚饭。在缷去铁锅的灶头上,架起烘豆网。最初网是由竹篾编的,现在改为不锈钢网。豆子被均匀地铺在网上,上面盖上青绿的茅草秆或金*的稻草秆,呈扇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透气又保温的盖。网下的灶堂里,是烧得红火火的炭。现在已经不见火花,只有红彤彤的数团。灶门口,还站着一把青豆秸,再次确保热量少流失一些。每隔一定时长需用手为豆子翻身一次,否则豆子很容易焦。用不锈钢网,熏豆制作时长略短,但翻身间隔时长极短。于是母亲从六点多开始,守在厨房,不断地用手翻豆子。洗好碗筷,她坐在灶头前,打开九寸的视频机,越剧《五女拜寿》乐声响起。豆子们在火力下慢慢瘦身,快速脱水。大约四小时后,只见丝网上遍布一颗颗熏豆,小巧,色如翡翠,别有一种涅槃后别样的芬芳。刚出灶的熏豆清香,很有韧性。幼时清晨醒来,一碗锅巴粥,一个白煮蛋,一小碟酱油原本是配蛋的,可父亲却抓一把轻咸的熏豆放进其中。这是可口的下粥小菜。祖母的熏豆一向大多是用来派送的。不过,她觉得这样的熏豆送出去不上档次,必得放进石灰瓮中收燥。大约一周之后,熏豆更小巧轻盈了,口感香脆无比。祖母用碎花布缝制了一个个小口袋,分别装入两斤左右的熏豆,复用针缝好密封,然后送给街上的亲朋好友。“一年不知吃过她们买的多少东西的,我也就这么一点豆子了。”家里,会留下十余斤熏豆。接下去,母亲与祖母又将忙碌起来,收芝麻炒芝麻,摇桂花腌桂花,剥桔子制桔子皮,切胡萝卜晒萝卜干………等过年,亲戚们来做客,喝一碗故乡的熏豆茶,缤纷的色,清咸的香,那是记忆里最熨贴的味道。更多的时候,我家的熏豆茶是给任何一位来我家的人喝的。有时是亲戚,有时是朋友,除了邻居们冬日围坐在我家檐下摆“茶摊头”开茶话会,偶尔经过我家门口的小贩也常会尝到这种美味。不只是熏豆茶,还有饭菜:祖母一向乐善好施。

我的小文在手机上写完,楼下熏豆独特的香气已慢慢弥漫了。我忽然很想念卜芝了。卜芝是紫苏的籽,异香,黑褐,圆润,咬着有清脆的“扑哧”声,如孩童无邪的轻笑。幼时老屋后野生的绿紫苏遍生,蔚为壮观。夏日,烈日炎炎,烘烤下,卵形的叶片酝酿着暗香。老屋低矮,紫苏过人头,往往高过窗户探进屋来,洒下一片绿荫。至秋末,苏子成熟,晒干,炒熟,是记忆里熏豆茶中最活泼的乐符。我觉得,比起红萝卜白芝麻绿茶叶*桔皮,它与熏豆更般配。你认识它吗?它是我最熟稔的,可我,丢了它很久很久。只是,平素我也不甚想念。只在遇到熏豆时。

“冬节”团子

西北风刮起了,虽然阳光还是带着金色香味的,到底空气是变得凛冽了些。立冬的鸡汤喝完,就开始惦记冬至的到来。在我的家乡,冬至是被喊作“冬节”的,那是一年中堪与清明、中元并列的重要节日。冬至前后,家家户户必会祭祀祖先,祈求一家人的和顺如意。跟奶奶一样,我的儿子也惦记着冬至的到来。因为过“冬节”了,老人会做很好吃的团子,儿子每每都会垂涎欲滴。而平常的日子里,奶奶不太愿意做团子,因为——“排场”起来太麻烦了。家乡人把有馅的米粉团叫做团子,没有馅的就是圆子。豆沙团子萝卜丝团子雪菜肉丝团子,南瓜圆子青圆子白圆子,一年四季,团团圆圆,甜甜蜜蜜。冬至是大节,奶奶的准备就分外隆重。做团子用的,是稻米粉。糯米与粳米的比例一般是“对粳对糯”,即平分秋色。糯米太多,团子做出来会“立场不稳”;粳米太多,则失了细腻轻软。五五分成刚刚好。当然,糯米粉与粳米粉的具体比例,还是要看团子最后的吃法是干蒸还是落汤。做团子的米,需隔夜淘净,第二天拿去村里的“机埠”(加工的作坊),磨成细腻的米粉。如今磨粉已经都用了机器;而我幼时所见之米粉,都是石磨磨的。除了平素常见的直径一尺左右的单人小石磨,也见过需多人合作的“巨磨”:石磨把手与房梁间以绳索牵连,形成一个滑轮——一人站立成弓箭步,首先向怀里拉转石磨,再依靠惯性向前推动把手,石磨就在他躯体的前俯后仰中缓缓转动,米粒儿从磨盘面经过磨眼,被两扇磨盘咬合碾压,细细的米粉从磨盘周边纷扬落下,一人站在磨盘一侧,拾掇着米粉……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物理学不好的我也想不起那到底是怎样的机械装置,只记得磨粉时空气中散发出的阵阵米香以及由此制成的汤圆分外软糯。米粉磨好,家里早就备好了做团子的原料:天然色素与丰盛馅料。团子大抵有三种颜色,*色的是南瓜与米粉的合奏,白色的是糯米与粳米的重唱,最难得的是青团子。青,是一种特殊的食用色素,用南瓜叶与石灰经过复杂的工序腌制而成。奶奶要在初夏摘南瓜叶,然后以生石灰“呛”之,放进翁中密封,腌到冬至,还可以一直存放到第二年的清明。这种手工“打青”,不是市售的好比。“青”和蒸熟的南瓜一样,都要分别与米粉混合后充分搅拌均匀,然后加入适量滚开水,手工揉捏。这个过程中,水与粉的比例至关重要,手工揉粉力量也要把握得当。最后,揉好的三堆米粉既不粘手,却韧性十足。一堆*,一堆青,一堆白——什么都没有添加的朴素。当然,此时的米粉,“青”的一点也不翠,*的一点也不金,看起来灰扑扑的,简直是“青*不接。”奶奶拌的团子馅料丰富:萝卜丝馅,有白萝卜丝肉末油豆腐丝,还有自家熬制的板油渣;雪菜馅也要自家精盐腌制的鲜嫩雪里蕻菜佐以香干丝、肉末与葱花。最精致的要数豆沙馅。奶奶制作豆沙的过程简直是舌尖上的美味:农历八月中旬,奶奶会去野地里采摘野生红小豆。采回来的豆荚*褐中尚有一丝青色,摊在匾中日晒数日,直至豆荚裂开,一颗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红豆呈暗红色。然后把豆子收集起来,装进自己缝制的棉布口袋中,挂在屋檐下的竹篙上,继续风干。到冬至前夕,大灶头上生起火,红小豆入锅文火煮至酥烂,再用纱布袋手工沥沙,去除豆壳,最后放入冰糖慢慢熬煮。整个过程,历时不止半天。熬好的红豆沙,是赤褐色的,盛在白瓷碗里,分外诱人。这种豆沙,除了做团子馅,过年时用来包春卷也是上选,那口感可与名菜“细沙羊尾”媲美。小时候我常常会趁奶奶不注意,偷偷用手指从中窃取“一朵”豆沙,那种甜香,是此生再难寻觅的眷恋。后来,是儿子替代了我的“营生”——那种甜蜜的滋味也一一传承了下来。奶奶开始做团子了。屋子中央放一个大竹匾,匾中央是各色粉团与各色馅料,匾边一溜儿大妈。她们围坐在一起,口中家长里短,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眼看一团米粉被搓成了长圆形,卧在左手掌心;然后右手大拇指抵住上端,其余四指搭在外侧,随着大拇指的画圈运动,很快米粉就成了一个碗——这个碗中可以装入各色的馅儿;等馅入“碗”,右手五指呈空心拳,慢慢收拢,一个胖嘟嘟、圆滚滚的团子就做好了。资深的“团子大妈”手指配合灵活,做出来的团子皮薄馅多,颇受好评。*南瓜团子豆沙馅,青团子雪菜肉丝馅,白色的是萝卜丝馅。各色团子两个一伙,坐在绿色的箬竹叶上,上架一蒸,白的如玉,青*两色鲜艳得呼之欲出,香气扑鼻而来。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可是,奶奶说,这刚蒸出来的团子还不能吃。倒不是热气腾腾怕烫口,而是还有一道极为庄重的工序:年幼的我就伸长了脖子,看奶奶从灶堂里取出一个纸包,将其中的粉末倒少许在白瓷碗里,冲入热水,就成了鲜妍的色素:洋红。奶奶取一根竹筷,碗中一蘸,开始给团子们“点朱砂”。点了洋红的团子,仿佛忽然有了神圣的意味,用来冬节祭祖再也不会失礼了。点了洋红的团子都可以吃起来了。大人们大多喜欢咸的馅料,而我独爱豆沙馅。红豆沙入南瓜团子馅,拌上几粒白芝麻或紫苏子,咬在口中,南瓜与赤小豆就这样缠绵悱恻演绎了一段芬芳的神话。不过奶奶不许我吃多,一天绝对不能吃两个。团子凉透了,直接放在竹篮中,悬挂在堂屋中,虽无冷藏,赖着冬日晴好却轻寒,倒是可以过几日的光阴。可是,再怎么热气腾腾的团子也总会被凉透,而放久的团子也慢慢出现了裂痕。第一道裂痕出现了,团子的生命也走过了最软糯清甜的时光。而乡下人家大多是不会暴殄的,直到团子出现霉点也有人依然会上架蒸一次——本来,肠胃就不是太脆弱的器官。

冬节临近,不得回乡。草作小文,聊以自慰。

留在童年的风枵

风枵是家乡的特色食品。可是,真正的风枵,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吃到了。那种甜糯轻软的幸福,永远定格在了童年的春节里。“枵”,音同“萧”,本义指木根,现很少使用,有“空虚”、“布的丝缕稀而薄”的意思。在“风枵”一词中,应是后者的意思吧。因为风枵是一种糯米制品,成品轻薄,吴地有民谣云:“洪钓一转天为云,纸薄冰莹鸭羽轻。看似平常最珍贵,只馈产妇与亲朋”。小时候,风枵几乎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的,但是,“摊风枵”只集中在临近过年的一个月里。腊月将近,奶奶就叮嘱家人:“灶头上外侧的那个锅,从今天开始只用来烧饭,千万不要再碰油气啦!记住了!”类似的叮嘱,奶奶几乎天天都会唠叨。小小的我讶异得很:灶台几乎是奶奶的舞台,动油锅也是奶奶的专利,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让这个二尺四寸的生铁锅沾染油气呢!可是我马上就发现,奶奶的叮嘱是必要的——那天,小叔就用炒菜的锅铲去盛饭,虽然已经洗过,可是那上面终究曾经沾染油气——奶奶那个骂啊,也只有性情和顺的小叔可以承受了;又一天,饭锅上清炖了一条鲫鱼,按惯例起锅前先撒上一把葱,然后从蒸架上端起——没想到,爷爷手一颤,鱼汤洒了一星半点在饭上,虽然爷爷早就低声下气地说“沾了鱼汤的饭我吃”,可是奶奶的锅被污染了,她怒不可遏……诸如此类的突发事件多了,我就理解了奶奶的唠叨。不管怎么样,这个备受奶奶呵护的铁锅到腊月中旬基本不沾油气。“摊风枵了!”这个信息在小村子里已经飘荡了多天:锅大家都备好了,糯米也已准备停当,可是摊风枵的好手就那么几个,各家各户必须轮流排队等——摊风枵是力气活,一户人家摊风枵,一个人独当一面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摊风枵又不仅仅是力气活,手法更重要——我那聪明肯干的老爸,就从来没有摊过一次风枵。终于轮到我们家摊风枵了。奶奶烧的糯米饭比平常的米饭稍微软了些,早就盛起来放在竹编的饭淘箩里,放在内锅的蒸架上——蒸架底下是开水,用来使糯米饭保温。各大高手围着灶台旁的八仙桌坐下,人手一碗熏豆茶候着。资深的是大爷爷(爷爷的哥哥)和隔壁爷爷淡定得很,大舅小舅小叔这些年轻的小伙儿也是摩拳擦掌。照例是大舅先上阵:只见他先用铁铲从饭淘箩里铲了一团糯米饭,然后均匀地摊在锅的内壁——此刻你才会知道一旦铁锅沾了油气,就不能那么牢牢地分布在内壁了。起初,饭团厚薄不一,但是大舅的“铁铲功”十分了得,只见他不断地刮,拓,刮,拓,直摊到饭团厚薄均匀,约一毫米左右吧——几乎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锅了,除去锅铲上残留的一丁点已经被摊得韧性十足的饭,“刷刷刷”,三下五除二,一张风枵就轻松地从铁锅壁剥离,华丽地诞生了。还带着热气的风枵无疑是这个寒冷季节里最大的美味。我总是忍不住掰了,毫不优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带着米香的松脆,在与唾液相遇的刹那忽然变得温情脉脉,温情脉脉,直至融化……在味觉与触觉的享受里,我看到脱了外套只剩一件毛衣的大舅在凛冽的西北风里汗流浃背,很快小舅和小叔轮番上阵,而且同样很快就两颊飞红,热气腾腾。能不热吗?灶膛里的火一直吞吐着,手上还得刮拓摊齐下!大爷爷和隔壁爷爷看小伙子们都有点气喘吁吁了——这时他们上阵,小伙子们也不会再逞能了,看看老一辈的“宝刀未老”,也是一种别样的融洽。风枵终于摊好了,等它们冷却,装进塑料袋中,紧紧扎好。米香似乎淡了,松脆却是依旧,米白的色泽泛着亮光,偶有一二处浅*,更添香浓——摊风枵时,隐藏在灶台后烧火的火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一个优秀的火工,可以随时根据“摊手”的指令,利用草灰来调节火候,使铁锅内壁温度适宜。在家乡,风枵是春节里的重要风物:客人来拜年,主人家递上的第一碗茶必定是风枵汤。风枵,绵白糖,滚滚的开水泡下去,糖融化,风枵变得软糯柔韧,漂浮在上面。喝一口,绵软滑溜的风枵伴着甜津津的糖水,在唇齿间演绎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微故事。可是现在,拜年时很多人家已经把风枵汤简化成一颗糖:“来,甜一甜!”但是,糖的甜怎能与风枵汤的甜相提并论?有时也有人递上风枵汤,但是此时的风枵不是糯米用力气经多个动作摊成,而是糯米粉直接涂了等干透揭下——没有韧劲,也没有独有的淡淡焦香了。

听大人们说,风枵汤是产妇孕妇的营养食品,那是物质匮乏年代吧,自然现在的孕妇产妇是不会再需要了。可是,我却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我十一个月离乳之后,就是吃着“上头糕”喝着风枵汤度过漫漫长夜的。(关于“上头糕”的故事,下次慢慢写。)

小时候关于风枵,除了甜汤,还有咸汤:风枵,一丁点盐,一朵新鲜熬制的猪板油,经热水冲泡,咸香可口。虽然一向嗜好甜食,但是偶尔咸汤也算是别有风味啦!可是,现在就算有了好风枵,我又到哪里去寻觅新鲜美味的猪板油呢?以前家里养一只年猪要七八个月,而现在的速成猪是绝对不会长出那种板油的!对于鸡蛋都分得出新鸡老鸡所生的我而言,市售的板油不能将就,只能选择在回忆里黯然神伤……

年,记忆里那是最后一次在家里摊风枵,大舅是主要“摊手”,母亲是“火工”。虽然拜老家未拆迁的福,家里的灶台依旧,可是,那种热气腾腾的场面是久久不见了。生活越来越喧哗,我们内心的宁静,恰如童年的风枵,一去不返。

震远同玫瑰酥糖及其他

这个午后,我用刚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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