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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
我们单位不大，在弄堂里，四周都是居民区。
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个部门齐全，样样设施俱备，可谓是螺丝壳里做道场，样样有。
巴掌片儿的地方，有食堂，有澡堂，有画室，有篮球场，有理发室，有电脑房，有琴房……“别人有的，我们有。别人没有的，我们也有。”用领导的话说，“我们有的”就是来自祖国五湖四海以及上海各区县的“各式各样的人才”。
人才库里有个老头，姓姚，上海人。这老头待人很是谦和友善，见到每个人都会略略低下头微笑着打招呼。
他所在的二人小办公室在我们的六人大办公室铁隔壁，门又常开着，总能看见他在里面捣鼓花草，我们有事便会在午饭休息时去他那转转。
我其实也喜欢养一些植物，但都是省心品类。
他见我喜欢这些，似乎还了解一点皮毛，就感叹着“现下年轻小女孩喜欢养花的不多啊”。
“我买了一箱水仙花球，这里有雕好的几个，你要么？”一天，他突然问经过门口的我。
我那时还不爱养水仙，想着一定很难，便拒绝了——其实也有着不想莫名欠别人人情的想法。
“我教孩子雕水仙余下的，下午上完课还有。丢掉可惜——再好的花也得有人欣赏欣赏，对不？花球，学校出钱买的，雕完就没用了。花，我雕的，没成本。不要白不要，丢了也白丢。”
他说着，柜子里拿出单位发的一个旧搪瓷饭碗，装进去两个。
“不错，大小刚刚好。别看它普普通通，花开出来，你就知道它的好了。”老头说着，二话不说递到我手里。
接着又叮嘱了一些养护细节，还教了我一些水仙常识。
办公室里看到我养起了水仙，便猜到了：“是隔壁老姚送你的吧！他就爱送人水仙……”
“我们这个单位，寻起来不容易，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说出来你别不信，这老姚过去是个演员，在上海滩还挺有名气的……”
你一句他一句之间，我大致知道了这老头人生波折不少。
春节过后，一见面，他就笑吟吟地问我：“花香不香？”
我说“好看又很香”，他就笑了：“漳州水仙，我亲手雕过的，当然开得好啦！”
他又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欣赏满窗正在开放的水仙——阳光下苍翠芬芳，透明如玉。
“姚老师水平高，干一样成一样。”老头对面桌的美术老师笑着夸赞。
“姚老师，听说你做过演员，还挺有名！”我忍不住接过话头问。
“哦，以前演过，六十年代的电影，你七十年代的，不一定看过。谢晋，知道吗？谢晋大导演选中我的呢！……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
“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大材小用？这地方多好，进来的都是有艺术特长的孩子，个个懂事又有教养，同事之间又和睦，领导也不摆架子。天天在艺术氛围里陶冶，越活越年轻。路过毕业班，听到你朗读点评他们的好作文，说的真好！你在他们的文字里体会到了他们内心的善良真诚，很不一样，对吧！”
我被他冷不丁一表扬，不知如何回口。他倒是一笑，补了一句：“这样累是累，早出晚归的。不过连续几届毕业班做下来，会不一样的！人生呢，就像水仙，越雕琢才越美好。来，你们再细细品品——嗯，真的很香呢！”
后来，老头退了休。
再后来，就不清楚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水仙真的很香——应该间有老时代知识人自带的芳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