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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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岔的小径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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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她问他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他笑了一下作出否定的回答。她表现得生气,和他辩驳。他则回答,这毫无意义。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有雨。一直到下午四点钟,雨落下来了。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他在星形广场找到她,他们往星形广场正中央的喷泉走去时,落雨了。

市中心的星形广场,八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在广场错落,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摄影,取一小女孩为对象。

他站在广场的边缘,站在一围水泥砌的平台上,他眺望,他寻找。车过去了,公共汽车停在他的右侧,发动机正在轰鸣。他找到她了,她正弯下腰。

他对她解释道,他既可以作出肯定的回答,又可以作出否定的回答。他说: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这毫无意义。他指出爱是伪命题。她听了这句话后,若有所思,但并不回答,他们朝着喷泉走去。他指出爱情的困难,他说,最强烈的爱必含性,最崇高的爱绝无性,爱情的困难:既要有性爱,又要无性爱。他们路过摄影的中年男子,他蹑着脚走,他维持着镜头跟随着小女孩。

雨落下来了。

她提出两人分开,他和她相差一个身位,雨落下来之前,天气闷热,他额头有汗。他还想说点什么,他欲言又止。寂静在流动,就在他们相差的身位之间,就在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之间。

在闽南的时候我住在河边,在景德镇的时候,我住在河边,今天,我在两条河边散步。

景德镇的五月份,落雨了,转成大雨,我的工作室门前是一片原田,田埂边缘是上高速的公路。风在原田上吹,肆无忌惮,我把工作室的卷门拉下来,风攻击它。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天是绯红色,三层的绯红,草坪隐隐约约,我踏着绯红走去。我从原田的另一头走去,走上古道桥,走到桥对面。我在河边散步,看恋人相亲。

我走到古道桥上的时候,有诗句正在浮动。*昏此刻,玻璃、草坪、蓝紫鸢尾花齐相约暗下。我和一对恋人相错,走在现代材料的延展桥上,我走到河岸边,鹅暖石小径边的大理石凳。我用右手手掌拂去水珠,坐在靠右的地方。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有一会,我翘起女士二郎腿,我目光越过河面氤氲,我看见河对岸相亲的恋人。他们从斜坡草坪走下来,一前一后,霞光绿草交错,浩浩荡荡。

我想起从前读过的诗句:

“镜子是上帝意想不到。”

“男女的交媾和镜子是可憎的,它使宇宙倍增和扩散。”

“凡人的眼睛在最深邃的时刻,也不过是一些模糊哀愁的镜子。”

“永远有一面镜子等候她,让她坐在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

……

傍晚的时候,我走上街道,我在街道漫步,陶艺形而下,陶瓷艺术以物质形式在空间展开,文学形而上,文学的形象是心象,只在自我的内心里延绵。每天傍晚,我从我的形而下生活走进我的形而上。白天的时候我在工作室干活,下午的时候我到星形广场找到她,傍晚,我走上街道,从街道走到古道桥。

下午四点钟,工作室来了一个男子,他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其毛如雪。他说他记得我。白猫落在地上,它跃起,它停落在我的头顶的柜子上,起初,我以为是梦境。

年轻男人自我介绍,姓付。五官结实,眼是眼鼻是鼻。他找到我,说注意我很久了。他说:“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感兴趣。”他张开手。

“在那边,我有一座花园。”他伸手去指。我转头。

我走在街道的时候,走到分岔路口时,我在备忘录里做了一个匆匆的论证。夕阳西下,我不得不联想到流逝的时间和死亡。时间是第一谜题。那时候,街道堵塞了,我等了一会,接着,从中穿行而过。

河面反照着霞光,白天时的梦境还在延续。我想起白天和她的会面,当时我们站在星形广场上,相错一个身位,她要和我分开,我看着她,我把我眼睛沉入了她的眼睛,我看见我无法领悟的一切。我感到难过。

我从大理石凳上惊起,我感到心绪难宁,我太难过了。我四下张望,匆匆地沿着鹅暖石的小径离开,天色暗了下来。

闽南的五月份,没有雨,白天的时候没有风,晚上的时候风从海口吹来,如同黑色的线条,可怕的线条。*昏的时候,我在河边散步,天上阴云聚拢,黑色的河水正在逆流。我站在临水处,和水相亲。

今天早上,阳光强烈,我躲在房间里,拉上窗帘,我睡回笼觉的时候,戴着眼罩。睡回笼觉前,我读了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我就想酣睡在她乳房的阴下,仿佛山脚下一座平静的村庄。”我不断地默念,在默念中睡去。

中午的时候我坐在书桌前,重读《小径分岔的花园》。我惊讶,我在书中没有读我在默念中睡去的诗句,我不断地、仔细地翻找。我困惑了。我对自己是否醒过,产生了怀疑。

我查询自己手机的亮屏记录,七点半的时候我使用了手机,在八点钟的时候,我有长达二十分钟的使用记录。我查阅了资料和回复了讯息。我在查询的资料中找到这句诗,它并非出自博尔赫斯,而是彼德莱尔。

在我回复讯息的过程中,有人对我提到了波德莱尔,我头脑闪过了他的诗句,接着我在默念中沉沉睡去。

在她提到波德莱尔之前,她向我提出一个关于数的问题。一加一之所以等于二,是因为前后两个“一”是完全的相等,而在真实世界中,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却无法等于两个苹果。她把理由告诉我:这世上不存在两个完全相等的苹果。

我说:不错,那么答案是,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一个苹果和另一个苹果。

她觉得不然。

我觉得很奇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对数感兴趣。我想把这个问题告诉她,但那个时候我昏昏沉沉。她提到波德莱尔的时候,我睡去了。

“我就想酣睡在她乳房的阴下,仿佛山脚下一座平静的村庄。”我在平静中睡去。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河边,河水逆流,我站在临水处,黑色的河水在河梯浪涌。就在此刻,她忽然到来,我们沿着河岸走去,走下斜坡的草坪,沿着石梯走去。晚上的时候,我们又从石梯往回走,穿过草坪上的大理石铺成的路径。黑色的风把时间加深了。

我们走上斜坡草坪,走到护河拦下的木排椅,我们坐着。她踩着高筒的黑靴,紧身的牛仔,来的时候还带着一顶黑色帽子,在我们说话之间,她把帽子取下来,我看着她把帽子整整齐齐地叠收起来。她向我提到关于数的问题,这不是她第一次向我提到这样的问题。我们从前在河边走,讲数的问题,讲物的问题。

我对她说到伯格森。

我指出,数和美相悖。她反问:什么?

我身体向她倾斜,左手挂在椅背上。我解释:

“数使人失去美的能力。”我看着她的反应。我接着说:“至笛卡尔确定空间几何为数学关系后,数变成了空间的行动能力,数倾向把空间分解、运算,然后行动。美则相反,美要消解行动,美是时间能力,美让人的心灵静止,美的倾向是物我两忘。”

她皱眉了,我不敢再往下说。她打算驳我,我看得出来,我总是看得出来。

我们在河流尽头处走上马路,在马路附近吃了晚饭。我们的问题从数来到了美,而且是关于她是否有审美力,我一再解释,是有的。她则说,没有。

吃饭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道绯红,我心潮涌动。我想起我们从前在河边散步,在黑色的大风天气里,我们从一颗树下走到另一颗树。我见到她放声的笑。

夜幕降临,我们沿着河岸往回走,河面轻轻荡,反照着桥上的五色霓虹,我们踏着星光走去,我们踏着婆娑的灯影走起。她再一次提到波德莱尔。

我把我入睡时默念他的诗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听了之后一再地笑,她重复一读,与我读的时候用了不同的断句:“我就想酣睡,在她乳房的阴下,仿佛,山脚下一座平静的村庄。”

她转过身来,低头,她又笑了。长久以来,我第一次听见她念诗。

她说到波德莱尔的创作理念。真实之美有永恒意义,而真实之中并不存在善,波德莱尔在恶中发掘美,是真恶美。

她说:数是完美的,善也是完美的,数是善。真实之中既不存在善同样不存数。

听她这样一说,我来了兴趣了。

“假如伯格森和达芬奇聊一会,或许他会动摇他的美数相悖理论。”我指出:“我们可以把艺术家分成三种类型,灵智、形象以及灵智形象型。梵高是纯形象,梵高极任性,一笔一划都在说,就这样。达芬奇是灵智型,在他绘画的形象下有灵智在涌动,是文才,是数,是言外之意。”

她则问:谁是第三种类型。

我还未回答。她又说:达芬奇是特例,用特例做反驳,是错误。

她说:“在真实之中,数和美相悖,善和美相悖。以数学作为基础的物理学,企图从纯粹思维观照真实世界,但两者之间,存在着一条裂缝。”

她说:“而爱,就在真实和纯粹思维之间的裂缝中,爱不真实,爱隐隐约约。”

我们终于谈到爱了。

为了补充她的话,我举出一个例子:“假如你观察到,我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上课,在之后的十年里,我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出门。这样的观察能够得出这样的一个因果吗——我八点起床是为了上课。”

“这是做不到的。我们无法观察到因果。而科学正是以数作为基础的观察的学科。”我自问自答。

她赞同了我的话。就在这个时候,我向前一步,告诉她,我对她情感。我讲得很快,有点慌张,起初我把主语弄混了,结结巴巴起来。晚风习习,一分钟好长。等我讲完后她看着我,她拒绝了我。我等了一会,我再一次追问,我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她不再说什么。此刻,我希望自己有所行动,但她看着我,我想伸手和她相握,我想后退。我太难过了。

有一天。抱着白猫的男子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忽然出现。于是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比以往更早的离开了工作室。阴天绵绵,我们沿着田埂上的公路走去,花花草草,热水汽腾腾的样子。风吹起一层浪,花草呜呜咽咽,好像小提琴。

“我有一片未完成的花园。”他再一次重复。

我不得不追问:“什么样的花园。”

“你读过博尔赫斯,你读过《小径分岔的花园》。对不对?”

手机进来了一条讯息,我查看之际。他接着说:“博尔赫斯是一个思想性感的阿根廷作家,他在小说中把哲学思想拉长,他暗示花园里的小径和时间的关系,他捏住时间,他是一个魔术师,我被他迷住了。”

她给我发来了讯息,询问我是否还在工作室,还有一张主色调是黑色的图片。我有一种奇怪的喜悦。我点开,网变得差劲,图片一直在加载。我礼貌性的偏过头,像对暗号一般,我说:“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

在马路的另一边,在两山之间,有灰烟滚滚,太远了,它们看着像是静止了。

他向我介绍,在原田的另一边,他的工作室。我们走着,我已经看见高速收费站点,忽然,他引导我下了原田,当我们走上一座小桥后,我听见叶在枝头暗颤,溪水潺潺。我们走进了另外的一个领域,时间更深了。

他要我猜他的年龄。他说自己是本地人,大学毕业三年,长春大学,油画系。他摊开手掌:“但我从小学的是陶艺。”他略微得意,他看着我。

忽然,桥对岸的落叶处腾飞起不知名的白鸟。当我踏在落叶处时,想起在星形广场,我和她相差一个身位时的形象。落叶白鸟处,我感到自己正在变形,人在寂静处总是有各种的变形。

“我把各个朝代陶瓷造型审美与其工艺区别开,接着,我让它们交错,比方说,我在宋瓷上画元代青花,我用现代瓷作人面鱼纹彩瓷盆等等。”他看着我:“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所以,花园又是什么意思?”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过纸的瓷碗,他拆开,仿宋代湖田的茶碗,上面画了现代材料的釉下彩,是热抽象,各种色彩的点线面,透过釉色隐隐约约。

“它可以临摹成一朵花,我还有其它的花,彩瓷盆作得花。用金属和木制材料作梗,用线作叶,在泥里打桩。我还种植了真正的花朵,真假交错。我有一整片的未完成的花园。”

他眉飞色舞,我对他有了一种怪异的亲切感。我说:“你打算在另一条分岔的小径里,或者说,在另外一条时间里,创作一座平行时空里的陶瓷博物馆。”

他听了我话,放声大笑,喜悦溢于言表。

“太好了!”

从小桥处到他的工作室,很近,就在白鸟闪现的几个瞬间里,就在我们的话语尾气相连的几个瞬间里。

在一座平静的山下,江南特色的白色建筑,灰色的斜顶,我好像看见柔柔劲劲毛笔线条,我看见了江南水乡的点点色彩。院子、*狗、屋舍,我们走进会客的房间,从会客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另外一边,我遥望高速收费站。

我在房间坐了一会,透过窗户,我抬头仰视,我看见山体成片的黑色的平面几何。我走到另外一头,我看见了他的花园。我看见那弯弯曲曲的小径,消失在花丛之中,雏菊、蔷薇、水仙百合,我想起最古老的跪拜礼。

他从身后走来,默念,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我转身。我看见他的眼睛,哀愁的镜子。

“在一切艺术形式中,第一的是音乐。你知道吗?”

我用叔本华语言回答他:“音乐是一切艺术当中第一的、帝王式的艺术。能像音乐那样,则是一切艺术的目的。”

“这里的音乐指的是韵律,音乐是听觉韵律,绘画是视觉韵律,生命的运动,宇宙的演化,本质上都是韵律。音乐用最纯粹的韵律直接表现生命,绘画、诗则需要观照对象,是间接临摹。”

他接着说:“这让我感到为难,我不懂音乐,不懂诗。你看看,在这片花园,还差一段韵律,小径的韵律,花的形象的韵律。你感觉得到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面哀愁的镜子,在我眼前摇晃,我好像睁不开眼睛了,白猫坐在门口,它的身后是一面旧木板组合的立镜。镜子的第一属性是反照,镜子的材料语言是重复,镜子有神性。梦境还在延续。

有电话进来,手机震动。我伸手去摸。在这个过程中,我对着他,简洁地概括自己目前的处境。当我接通电话时,一长串的错音,没有信号。我一看手机,她的未接电话,我向其他的地方走去,企图往回拨。

“女人是*治动物,虚虚实实。这是她的*治手段。”

这是他安慰我的话吗?

我站在水泥地的最边缘地带,手机仍然无信号,我看向花园,从我的地方往下落,刚好可以踩在一条小径上。小径,水泥地,好像两个世界,我看见小径上的时间像浓稠的迷雾一般,它化不开,它吸引着我。

他走上前来,和我相齐,伸手,介绍:“从这里下去,这里的第一条小径,看到了吗?”我朝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陶、是青花,人面鱼纹的图案。另外一条小径则是瓷、是氧化铁,舞蹈纹的图案——”

电话又进来了,打断了他的话。我转头看向他,我有话想说,我伸手钦灭了铃声,像捏住烛芯一般。花花草草寂静了。

他抢先一步说,带着狂热:“那些夸张变形的图案,多美,那些纯粹的线条和符号。你要知道,夸张和变形并非是对写实的无能,夸张和变形意味着不再临摹真实,是创造。是一种艺术审美力满溢的结果。”

他笃定地说:“美高于真。”

“不。”我反驳。

他仍在狂热之中,没有听见我的话。“难道你不打算下去看看吗?”他向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看向花园。我想起了我的论证:时间是第一谜题。

我落到小径,堂吉诃德攻击风车,花园好像开始旋转。我相信他仍然站在我身后的水泥地上同我说话。我朝前走去,踩着松软的泥地。我正走进一条错误的小径,我感受到公路上的货车行进时所带来的震感。我在寂静的荆棘之中走去。

寂静从花朵的形象中,从小径弯曲的线条中向我袭来。镜子开始了它从重复,小径开始了它的分岔,我走进时间的迷雾里。花花草草正在倒退。

我看见了我无法领悟的一切。我看见过去,过去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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