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用自以为正确的教育方式“带走了”我和我的诗歌。
这便是电影《幼儿园教师》的剧情,也是对当下唯目的论教育的控诉。
翻看评论,大多数网友认为本片聚焦对天才的教育,把女主培育方式的不当作为其悲剧性结局的缘由。
以自己的意志教导学生,而非引导孩子自主学习,的确是此类教育的弊端。但深究影片细节设定:为什么丽莎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孩子被发现的潜能为什么会是诗歌?
作为最早的文学形式,诗歌承载着人类原初的质朴及灵动。我国先民就是在劳动过程中哼出的诗曲,这跟吉米无意间说出的几句话相得益彰:诗不过是人灵魂无意间地外露与升华。随着文学的发展,小说、散文等九流之辞渐渐主流化,大众更愿意看情节丰富的故事和清新隽永的散文,至于“矫情腻歪”的诗词也就在听歌时接触一二,不再将其作为一种必不可少的类型。
“世界性感男人”杰克·吉伦哈尔的姐姐玛吉·吉伦哈尔在片中出演幼儿园教师丽莎一角。人到中年的她记录下吉米的呢喃作为自己的诗歌在兴趣班上朗读,还多次不顾男孩家人反对私带其出游。反观碌碌无为的一生和平庸的才气,丽莎试图借尸(热爱)还魂(诗歌),完成对这一末代文学类型的祭奠。
人到中年的丽莎极力证明自己,而诗才的平庸让丈夫都感到莫名。在发现神童吉米后,丽莎希望通过培养天才来证实自己存在的价值,完成自卑后的超越。
除了实现人生价值外,丽莎对于诗歌的热爱发自肺腑。这不仅从她上诗歌兴趣班中体现,还能从两场性爱戏码中看出。在与丈夫翻云覆雨时,吉米诗兴大发的电话打断了两人的欢愉;而在之后与诗歌兴趣班老师的性爱游戏中,丽莎则看到了因诗歌所获得的自我认同。
前者因诗歌阻断枯燥的现实家庭生活,后者因诗歌开始一段情感跌宕的婚外情。作为人类性本能,它强调一种原初感官状态,此处暗喻诗歌是丽莎的初心,即她那被现实泯灭的梦想。同时,不服输的心理使其产生执念,从而陷入文青的执拗。
丽莎的丈夫形容诗为:“长在池塘边的花朵。”希腊神话中,水仙便是美少年那喀索斯死后幻化的鲜花,是自恋、顾影自怜的象征,而这恰恰与诗人的性格不谋而合——执拗于自我过去的华美,在未来的风暴前束手无策。
他们很难接受新的事物,觉得科技进步是人文没落的导火索。同样,“看透了过去,却看不开未来”的丽莎对诗歌艺术的坚持自信满满。现代社会手机快讯满天飞,碎片化的东西过滤掉积累的过程直接呈现于面前,少了那份因思索而产生的热度。
对社会科技进步的悲观让丽莎完全囚禁于自我狭小封闭的自在环境。
因一句脏口,丽莎把正在课外活动的吉米叫到室内,以培养他的观察力:盆里的番茄、桌台上的玩具、玻璃罩中的蝴蝶。面对封闭环境中的束缚,男孩扭捏着腿脚,感觉不到半点自然的魅力。
文青能够欣赏艺术,但却难以捕捉纯粹真实的美。闭门造车的他们只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自叹于时间的凋敝,此外再无其他。
于是,丽莎想通过保护吉米的天赋完成对现代社会混乱秩序的抵抗。她带吉米看画展,参加朗诵会,最终决定彻底告别世俗世界,远离尘嚣回归自然。一场为了保护诗歌的“绑架”计划就此展开。
吉米源自单亲家庭,父亲忙于酒吧无暇顾及,保姆从内心觉得吉米是个傻孩子,丽莎的热忱自然让吉米对其有所依赖。因此,男孩默许并配合了这场“绑架”,他答应跟丽莎一起离开,又在离开后选择报警,而这一切都在丽莎的指导下进行。在丽莎和吉米心中,这不过是诗人激发自己灵感的游戏。
当丽莎被关进警局,吉米坐在警车里无助地呼喊:“我想到一首诗。”可此时再无人应。结尾隐喻诗人无以抒情的困境,而现代社会潜移默化的观念植入,还会给诗人留下存活的空间吗?
一些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总是以极端、游戏的态度进行前期准备。希区柯克小时候摔坏家中电视以观察别人的表情变化,梵高割耳在痛苦中调和色彩的粘稠创造自身的画像。情绪上的抒发以及行动上的肆意正是艺术家灵感迸发的催化剂。
诗人是一群情感动物,思想边界模糊(鼓吹道德与道德怀疑间的矛盾),而现代社会的条条框框让他们局限在他人伦理的眼眸下,失去了幻想的翅膀。
一杯一杯复一杯,过去叫李白,现在叫酒鬼;洛阳花下章台柳,过去叫关汉卿,现在叫老嫖客;大庇寒士俱欢颜,过去叫诗圣杜甫,现在叫自不量力。时间模糊的不仅是石刻上的诗句,还模糊掉了人们对以往诗人神化的认知。
试问:当下还有哪些你所熟知的诗人?海子卧轨,顾城魂归,现代诗的体系更是混乱不堪。或许,朗朗乾坤已容不得诗人们半点矫情,只剩些梁文道之类的文化名人在媒体面前哀叹着昔日繁盛。如今,不过是一切失去了的机会的总和,而关乎诗人的回忆也早已丢在过去。
翻看热门综艺,乐队的夏天悄然来临,嘻哈的新芽又已萌生,连练习生这种经济形式都有人追捧,可再看诗词歌赋,仅仅是背诵古人篇目的拾人牙慧,连自发对对子的基础项目都无人触碰,诗词创作不见日月,莫非诗歌的盛世只能在古代存活?
现代文化的特点是经济、快捷、直观,而诗歌特别是中国古诗,强调的是一种间接的、迂回的“隔”,加之古文体系与现代白话体系不同,理解上存在偏差,致使诗词成了一个不那么接地气的存在。另外,诗文本就是和歌而唱,所以人们直接从现代的歌曲中找歌词,而不再向过去搜寻遗珠。
这个时代可能本就不需要诗人,毕竟很少有人再读诗了。都说未来文学的一条路是文字上的精简,然而诗歌的简练却无人问津。聊拜伦,只能谈你我两分离;聊雪莱,不过是他那几任贤妻。花边代替雅兴,逸致零落成泥,红香何时起?
庆幸的是,这个时代一定有很多个吉米。
可当这些孩子们想到一首诗时,又将淹没在哪片黑暗中呢?